林子兮没想到会在玉城碰见肖紫衿和乔婉娩。
不过想一想笛飞声出现在玉城的消息，好像又不觉得奇怪了。
这近十年来，乔婉娩一直在四处寻找李相夷，每每有些消息便会写信给林子兮交流一二，林子兮偶尔也会鼓励、宽慰一番，还给她寄过几本话本子，虽然见面少，但林子兮觉得，也算是个朋友了吧。
只是肖紫衿也一直在陪着她找人，似乎很痴情的样子，林子兮不喜欢肖紫衿，便并不曾和乔婉娩多加接触。
乔婉娩作为身处其中的人，或许早已经被感动，可林子兮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他曾经的那抹冷笑，也没法忘记他对她下的杀手，大抵人和人之间的气场，也看缘分吧。
“林医仙。”乔婉娩半是客气半是亲近地和林子兮打着招呼。
林子兮也朝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乔婉娩的眼眶有一瞬间的通红，她恍然想起那日临窗独立，忽然探出一个人对她说，“我在东海边曾经遇见一个人……”
这近十年来，林医仙是唯一一个坚定地告诉了她相夷还活着的人，是唯一一个在说起她写的那封信时安慰她说一场大战造成的沉重结果不该由你一个小小女子的几字剖白背负，她说，造成这个结果只能说是因缘际会，她说留下原地的人已经够痛苦了，如果还要自苦岂不是辜负了曾经那番情谊，她通达又随心，和她交流，她惶然不定的心总是会安然许多。
“可惜我还是没有相夷的消息。”
“往事不可追，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留下来的人更应该向前看。”林子兮继续安慰给她力量道，“无论结果如何，如果他在乎你，他也一定希望你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过。”
十年了，也够久了。
“嗯……”
“你要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活好好过，万一有一天他回来了，你还可以和他说一说，闹一闹，一起话当年……我听说的他都是十分的风光霁月，真诚待人的，无论如何，你们也还会是朋友，对吧？”
林子兮不信李相夷会是那种因为一封信就自怨自艾一蹶不振的人，他如此的意气风发，如此的不惧困难，假如他遇见了问题，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去解决罢？
如果不是恰好有这场大战，这封信也只会是小情侣之间的一场分手戏，他们或许会磨合的更好更加恩爱无双，或许会相视一笑，成为朋友，也或许会相忘于江湖，但是他们仍然会各自精彩，如今这般，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乔婉娩看着林子兮，心里一软，“多谢你……”
她看了一眼林子兮手上的药碗，“林医仙这是……？”
“噢……一个病人的。”
“林医仙妙手佛心，他遇上你，也是福气。”乔婉娩笑道。
“喊我江卿叭！”美女对自己笑，林子兮心里也欢喜，“医仙医仙的别扭死了，我就是小小一女子。”
她早就想说这个事儿了，只不过信上说总感觉有些交友的轻率，又有些过于自视的郑重。
乔婉娩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喊道，“江卿。”
四顾门离散后，她四处寻找相夷，这十年，所来往熟悉之人除了百川院的几个四顾门的老人便是紫衿了，江湖之人来往便是礼节尊重，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轻松地打一个招呼，从心所愿地唤一个原是陌生人到朋友尺寸的名字了。
“江卿。”她笑着喊道，“认识江卿，阿娩心中欢喜，这诺大江湖，有个可以诉说心事的人，阿娩何其有幸！”
林子兮也便朝她笑，心想这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子，如果李相夷没死，该怎么忍心让她苦苦找寻自己十年之久啊！
这李相夷……应该不会另娶妻生子了吧？
不不不不……应当不会。
可他要是不回来，乔婉娩不知道还会把自己困在过去多久啊！外人固然可以劝，要走出来还是得她自己想通。
胡思乱想站了一会儿，林子兮想起还在病中的李莲花，看着眼前的美人，心中微软，便递了一只玉蜂给她，喊她常联系，这玉蜂她养了许久，可以尽快找到她，而不是辗转只能把信交到天机山庄。
之后，瞥了一眼在旁边走过来似乎因为看见她所以默默不忿的肖紫衿，林子兮轻嗤了一声，看向乔婉娩时，忍不住软声叹道：“就是希望你擦亮眼睛，虽不要困囿于过去，也不要拘泥于周遭，大千世界，万般美好，皆值得你去品惜，希望下一次见到你时，是更开心的你。”
要真是肖紫衿，她还不如磕李相夷和乔婉娩呢！或者乔婉娩独美！
乔婉娩是个值得令人珍惜的女孩子，善良、坚强、温柔又不失主见，她希望她不要被往事所困。
一番劝勉，她是出自真心，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往后如何，乔婉娩待肖紫衿将会如何该如何，她也不知道，只希望她能过的好吧！
……
“林姐姐，没想到你还认识乔婉娩乔女侠啊？！”等林子兮绕过回廊，方多病端着盘桂花糕笑嘻嘻地凑上来，“我还以为你们第一美女之间都是王不见王的呢！”
李莲花沉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默默地听着，浑不在意的冷淡似乎冲淡了许多。
林子兮把手里的药递给李莲花，示意他喝了，而后搓了搓手，狠狠地敲了敲方多病的头，“哼！休想挑起雌竞！”
“什么雌竞啊……”方多病捂着头嘟囔道，等联系上下语猜想到这个意思之后，他也老老实实地住了嘴。
“我……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各美各的，各美各的嘿嘿嘿……”
“方小宝！”
“糟了！小姨！”/“晓凤！”方多病和林子兮互看了一眼。
“定是离儿露了馅！”
“要是被小姨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把我抓回去的！”方多病着急地将手里的糕点往李莲花手上一放，“我小姨来了就说没有见过我哈！”
“要是看到我肯定得逼问我了，这缠人的小滑头，两个都不是省心的，我可不想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林子兮嘟囔着跟着方小宝跑了一步，又回头喊了李莲花一句，“也别说见过我哈！”
李莲花看了一眼两人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药碗右手桂花糕，半晌，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
……
莲花楼里，方小宝意气风发地站在窗口，躲过了晓凤抓捕的他表示自己又可以了！
“以后我们三个一起闯荡江湖！怎么样？！”
“好！”林子兮海豹式鼓掌，十分给自家小孩面子。
“好什么。”李莲花淡淡地看向方多病，“你逃婚离家，被斩断了财源风餐露宿，又狼狈四窜，现在连你身边的小丫头都被送了回去……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难道想一直赖在我这莲花楼啊？”
“我……”
方多病没想到这人是这么戳人心管子的，他登时瞪大了眼，忽地转向林子兮。
“没事儿！姐养你！”林子兮拍了拍胸脯朝他点点头，一脸哥俩好的样子，继续期待他提出同行她好借坡下驴，但在李莲花淡淡地瞥向她的那一刻，想起他们好像还没有熟悉到那个份上，忽然觉得有些羞耻，都怪方多病这个自来熟的社牛。
“咳……我忽然想起来，我马车还在小棉客栈呢！我得去取回来！”
“林姐姐……林姐姐！诶！”
方多病抿了抿嘴，没想到林姐姐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就这么抛弃他先溜了！
哼！方多病握了握手里的剑，扯了扯自己的腰带，重塑了一下信心，“话～不能这么说！都是互相帮忙嘛～！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过，都是什么交情啊！”方多病只觉得自己越说越有道理，他微一拍大腿，“人在江湖走，都得靠朋友！”
李莲花从旁边抽了一根细香点上，“我不入江湖也不交朋友。”
“……”方多病默了半晌，“我说你这人……”
“表面上看起来很随和很好说话，跟谁都没脾气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头啊，冷得很～！谁也不愿意亲近！这样可真不好……你老是一个人，连个吃饭喝酒的朋友都没有，这得多无趣啊！”
方多病一边点头，一边摊着手说道，放下的时候顺手把给莲花舀的粥端起来，“嗯，你这山楂还不错诶！诶～，你下次试试把山楂晒干，然后加点陈皮冰糖，那滋味儿肯定会更好！”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李莲花无奈地看了看方才还端着一个碗的手。
“那当然！本少爷京城食香客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方多病得意道，“怎么样～？有本少爷这么一个懂得吃、长得帅又能打的搭档闯荡江湖，是不是很棒～？”
“打住。”李莲花摆了摆手，对他的意图心知肚明，“一起探案的事我记得我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诶，我就不明白了，你对进入百川院的事情就这么执着？”
“那当然了……”方多病放下碗，认真道，“四顾门不在了，我师傅也失踪了，可是我对他许过的诺言可不能忘！”
他咬着牙，“更何况现在笛飞声大魔头还没死呢，我得替我师傅收拾他！”
李莲花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时莫名语重心长了许多，“这个……做人呢……不能总活在别人的期望里。或许……这李相夷未曾对你有过这么大的期许。”
“我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泼人冷水！”涉及到自家师父，方多病急了，“我跟你说这么多，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你……”
忽然涌上来的无力感让他的心头有了不好的猜测。
“你……”
“你怎么能——”
他挣扎着还要指责一番，可刚坚持吐出这几个字，便再经受不住，栽倒在桌子上。
李莲花看了一眼已经燃了大半的香，微微垂下眸，眼神温软。
可是，李相夷根本没有记得这些，也没有想要回去啊……
“做人别太认真了啊……”
他神色温软地看着方多病，嘴角微微的掀起，带着一点点的笑意，轻轻地唤道，
“傻小子……”
“……”
“——是啊，真是个傻小子。”
林子兮忽而叹道。
李莲花神色忽而一敛，肃然看向窗边。
只见身着绿色纱裙腰间横挂玉箫的女子去而复返，如今正斜坐其上，他望过去时，她却正看向伏卧桌旁的少年，眼里是纵容。
“可是少年时呢，总是意气最盛。”
“……”
“这时的他们啊……将诺言看得很重，将天下看得很重，总想着把庇佑天下的责任都扛在自己的肩上，而且总觉得能保护身边所有的人。”
“可事实上呢，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们想得这么简单，又并不是我们都能掌握的。”李莲花垂下眸子。
“可那便不去闯、不去做了吗，不去见识见识世界有多大，便永远做一只井底之蛙，躲在安全的小天地中，想着今日吃饱喝足便罢？”
“他不会是个井底之蛙，至少是个富贵闲人吧？富贵闲人……那或许也不错。”
“可他想要的天下在江湖啊……心热血着，怎么停？此时不恣意，那要什么时候呢？等他终于垂垂老矣？……纵有千般恨，人无再少年啊！”
李莲花抿了抿嘴，突然笑道，“林医仙去而复返，可是不放心这小子？正好，省得我扶他下去了，这小子怪重的。”
“……”
林子兮一噎，好不容易想好的一些大道理被咽了回去。
“不，我是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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